父亲早年当兵出身，在部队是汽车兵。转业后在县城的运输公司当司机，常年奔波在外，很少在家。在我童年的记忆中，父亲经常开着公家的大汽车天南海北地跑。父亲也常常在我家唯一的一副地图上，自豪地给我们姐妹描画他足迹曾经踏过的地方。于是，我就会很有优越感地向小伙伴和同学炫耀：中国的很多地方，我爸都去过！中国的很多名城，我爸都去逛过！至今，在我家的书桌上，我一直保存着父亲当年在部队当汽车兵时的照片，一身戎装，手中拿着一本红色封皮的毛主席语录，别提多精神了。每每有客人到我家，看到那张照片，我就会很自豪地向他们介绍：这是我爸年轻时的照片。

我第一次坐父亲的大汽车，是上初二的时候。那时，不知什么原因，我晚上睡觉老做恶梦，头上有一块地方的头发不停地脱落。在母亲多次催促下，父亲在自己有了一次去郑州送货的机会后，就把我带上了，带我去郑州瞧病。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汽车，还坐在司机室，感觉自己高高在上，马路象一条条线一样快速地往后退。首次坐汽车的兴奋劲儿还没消退，我就开始有了晕车的反应。清早妈给我吃的鸡蛋和面汤，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。不到目的地，我就一个劲儿的巴望着赶紧停车，赶紧到站了。从那以后，我才知道坐车原来并不是很舒服的事，我才明白，父亲成年累月地在车上吃住，是多么地辛苦。

那些年，平民百姓的家里根本没有电话，更别提手机了。父亲每次出门在外，都和母亲口头约定大概返家的时间。父亲每次出车不在家的日子，都是母亲提心吊胆的日子。如果碰上应该回来却没有回来的情况，母亲就会不停地往村口的马路上跑。从清早到中午再到晚上，不知要有多少次地翘首企盼。有好几次，母亲在村口等着，向前走着，走着，还要小心翼翼地瞅着路上的车，怕没看见父亲骑车回来，错过了。就这样走着，步行走到县城，直到找到父亲工作的单位。我才明白，父亲的工作，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美好舒适。它其中的风险，让在家的亲人时刻担心和牵挂着。

工作后，我结婚生子。孩子满月的时候，我娘家的亲戚朋友要到婆家“吃面”。由于婆家离娘家太远，已经退休的父亲特地从亲戚那里借了一辆能承载30多人的大客车，父亲亲自担当司机，把我们一大家的人拉去走亲戚。那年，父亲60岁，开车技术娴熟，精神和风采依旧不减当年。那一次，父亲在双方亲戚面前狠狠地露了一把脸。

然而，就在两年后，62岁的父亲却因脑血栓导致了语言方面的障碍。曾经把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的父亲，有时候竟然说不出我们姐妹的名字！突入其来的打击一下子击垮了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战士，父亲变得脾气暴躁、焦躁不安。前几天，母亲身体不适，我将父母从农村都接到我县城的家。生病了的父亲说话不流利，走路很慢，还动不动就“发脾气”。我好心让他少抽烟，他竟然把烟盒摔在茶几上，说我管他太多，要回家；我在商场让他试穿皮鞋，他嫌贵，和商场售货人员吵起了架；我家液化气的管子好多年没换了，油污厚厚一层，他让我赶紧换，我和老公满口答应，却没去执行。他竟然发火了，非要自己去！

晚上，我看着相框中那个英武的战士，再看着躺在床上睡觉的父亲，他的床头，放满了瓶瓶罐罐的药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楚。父亲在我家住了一周，就要嚷着回去。他说，城里的单元楼不好，象鸟笼，谁也不认识，和谁也说不上话。我只好让老公开车把他和母亲送回去。路上，父亲眼睛紧紧地盯着开车的女婿，时不时地还要提醒他开车技术上的错误。我笑着说：爸，现在的小轿车坐着舒服，还是您当年的大汽车好啊？父亲一脸神往地思索着，竟然答非所问地说：开了一辈儿车，你妈都没坐过，更没出来转过，你们有钱儿了，有车了，要带你妈出去看看。一句话，父亲艰难地表达了很长时间。我一时无语，眼泪悄悄地模糊了双眼……

父亲是弓，我是箭。箭射远了，弓拉弯了。

焦作市孟州国税局刘小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