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样中秋水样愁

去宋朝过一个中秋,感觉是奇爽的。若手头无案,心头无事。尤其是女士,去宋朝过中秋节,那是很美妙的。“八月中秋,凉飙微逗,芙蓉却是花时候。谁家姐妹闹新妆?园林散步频携手。折得花枝,宝瓶随后,归来玩赏全凭酒。”

酒,酒,酒后呢?暂不说。且说西门庆“分付家人来旺、来保、来兴儿,收拾打扫后花园芙蓉亭干净,铺高围屏,挂起锦障,安排酒席齐整,叫了一班乐人,吹弹歌舞。”中秋赏月,地点选择是第一要着。橘生淮南为橘,橘生淮北为枳;月生乡野为月,月生城市为白炽灯——虽则有时变换色彩为霓虹灯——但无论如何,城里月亮尤其是包厢里的月亮,没后花园芙蓉亭来得正宗与诗意。月光越过花林,投过锦障,投射在干净的亭子间,那是一种如何的月光如练水如绸?这般月亮才可以举头望的——此外的月亮呢,只堪低头怀想了。

宋朝中秋节,过得是蛮浓重的,要请个戏班,来家庭搞一场文艺晚会。搁如今,你顶多是在电视里看一场吧?西门庆清河县首富,他家开唱了,你看到贵市首富,谁在中秋请了戏班?除却不敢炫富外,便是家庭生活之文艺色彩蛮寡淡吧。文艺或还真是为人服务的,西门庆家搞的中秋晚会,铺高围屏,挂起锦障,不让气氛跑冒滴漏,“请大娘子吴月娘、第二李娇儿、第三孟玉楼、第四孙雪娥、第五潘金莲,合家欢喜饮酒。”

文人月下独酌,家人月亭合饮,中秋节里,还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。一家人围坐一起喝酒,比团团坐喝茶,那气氛来得更浓烈些,“当下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,其余多两旁列坐,传杯弄盏,花团锦簇。”果然也是其乐融融,融融洽洽。这是挺宋朝的中秋节。孟元老之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说:“中秋节前,诸店皆卖新酒,重新结络门面彩楼,花头画竿,醉仙锦旆,市人争饮。”市人争饮,女人也争饮,西门庆家几房妻妾,在中秋节夜里都饮几杯,也宋朝得很,“中秋夜,贵家结饰台榭,民间争占酒楼玩月,丝篁鼎沸。”(《东京梦华录》)

酒、茶、月饼,宋朝中秋节,这三个元素一样也不能少,后人千年因袭,然则后来一度酒、茶、饼外,失传的还有花。我家姑娘有花戴,我家娘子也戴花。宋而元,元而明,明而清,花怕是没有了吧?元明清,对女性箍禁得那么紧,哪还有山花烂漫?《金瓶梅》里写中秋不多,浓墨者恐是第十回《义士充配孟州道,妻妾玩赏芙蓉亭》。与《金瓶梅》比,《红楼梦》里女士年轻化多了,西门府里过中秋,不是妻,便是妾,哪有林妹妹与薛宝钗?《红楼梦》里女性众多,老中青都有,却顶多是“今日持螯赏桂,亦不可无诗。”诗有,花有,女性有,可是谁个女性摘了一朵花,戴鬓影,插衣香?那么活泼泼天真真的史湘云都没摘一朵花来戴耳畔。

“饮酒间,只见小厮玳安领下一个小厮,一个小女儿——才头发齐眉,生得乖觉——拿着两个盒子,说道:‘隔壁花家送花儿来,与娘们戴’。”吴月娘打开两个盒子,“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馅椒盐金饼,一盒是新摘下来鲜玉簪花。”玉簪花,鲜花呢,“玉簪香好在,墙角几枝开。”百度百科云:玉簪叶娇莹,花苞似簪,色白如玉,清香宜人。大清文人李渔赞之道:“花之极贱而可贵者,玉簪是也。插入妇人髻中,几不能辨,乃闺阁中必须之物。然留之弗摘,点缀篱间,亦似美人之遗。”

宋朝中秋节不但有月饼之礼节,还有送鲜花之传统。宋朝戴花,不只是女性专利,五大三粗的男人,头上也是戴着一朵花的。《水浒传》里的病关索杨雄,“鬓边爱插芙蓉花”;浪子燕青,“鬓边长插四季花”;阮小五“斜戴着一顶破头巾,鬓边插朵石榴花”;纵使满脸横肉之刽子手蔡庆,生来爱戴一枝花,人称“一枝花蔡庆”。

花家小厮送来的新鲜玉簪花,不是给小姑娘戴的,而是送与西门庆娘子们打扮装容的。谁说宋朝女性都是被禁锢的?她们是蛮爱美的。当老公将人家连月饼送来的鲜花,戴到娘子头上去,那是一幅动煞人的画面哪,故而见了那玉簪花,“月娘满心欢喜”。

这个中秋夜,男一号是西门庆,女一号貌似是吴月娘,出头露脸的是她。实际上,女一号是潘金莲。这是潘氏嫁到西门府后,过的第一个中秋节。场面上潘金莲几不说话,坐在其第五把交椅上,不显山不露水,这与她后来啥时都要争主角,抢镜头,是不一样的。新娘子嘛,怎敢乱造次?接手礼物,满心欢喜,都是吴月娘在唱独角戏。不过这是假象。这个夜晚是属于潘金莲的。“且说当日西门庆率同妻妾,合家欢乐,在鞠蓉亭上饮酒,至晚方散。归到潘金莲房中,已有半酣,乘着酒兴,要和妇人……”下面节目少儿不宜,您这人眼发绿光,那节目也不宜你“绿眼男”——我偏不往下引了。

对于潘金莲与西门庆来说,这是一个有滋有味的中秋节,却也是一个无情无仁的中秋夜。西门与金莲合伙谋杀了武大后,“单表武松,八月初旬到了清河县。”几天时间,武松复仇,被抓,一审,二审,中秋前后,“只把武松免死,问了个脊杖四十,刺配二千里充军。”西门庆花大把钱,弄大场面,源自武松在万家团圆夜被押充军了,“西门庆打听他上路去了,一块石头落地,心中如去了痞一样,十分自在,于是分付家人来旺、来保……”

“归来玩赏全凭酒”,酒后呢?“三杯酩酊破愁城,醒时愁绪应还又。”第十回《妻妾玩赏芙蓉亭》,大半笔墨是热烈的,是欢欣的,却掩盖不住文字底色中的悲凉。西门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,文艺晚会正火,那猛恶林子里,月光如冰水,武松正栖栖遑遑,凄凄凉凉,“今朝刺配牢城去”。月儿弯弯照九州,几家欢乐几家愁。西门与金莲一点负疚都没,可见其心真坏了。武松去了,武松又回了,愁绪果然还又——结局不太好。以时之节气来写人之气节,以参差笔法来写哀乐人生,《金瓶梅》作者真是文章好作手。

刘诚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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